螳螂见叹,齐士轻战

允恭克让 曹植&曹志

那天残阳似血,正是齐王司马攸离开的日子——他受到了兄长司马炎的猜忌,被迫离京去封地就国。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的父亲曹植,曹志心想。齐王离开时神情悲戚,这是父亲走后,曹志再一次感受到锥心之痛,自己作为前朝贵族,在当今庙堂摸爬滚打,早已宠辱不惊,没想到今天自己还是落入了情感的陷阱。


他此时,突然很想父亲。“连遇瘠土,衣食不继”,一翻开父亲的集子,就是这触目惊心的八个字,它诉说着雍丘的穷山恶水,倾吐着鄄城的满目凄凉,曹志再次感受到一家人当时受过的苦。然而父亲迁徙于荒山野岭中,废寝忘食,笔耕不辍,一次次上表,却一次次被拒。


曹志还记得父亲弥留之际的情景,那时他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,而父亲面带病容,眼下乌青,可明亮的眸子里还流转着洛河飘渺神秘的水波,洛神,也许这是他一生无法触及的理想吧。


父亲苍白枯瘦的手牵着曹志骨节分明,孔武有力的手,指向古书上的文字。《尚书·尧典》:“允恭克让,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。”如果说“建永世之业,流金石之功”是曹植为完成的心愿,那么曹志的小字“允恭”便是曹植对他的期许。棱角分明,锋芒毕露,横冲直撞,最后头破血流的人,希望儿子可以完成自己的信仰,更希望他谦恭礼让,激流勇退,保全性命于乱世。嘱托罢,父亲就吐血不止,最后还是为他的理想殉葬了。


曹志自认为从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许,平易质朴,允恭克让,谦虚好学,周旋于庙堂,积极入世的同时极力掩饰自己的锋芒……直到那一幕发生。


曹魏的日暮斜阳,是多少同姓贵族的血染红的呢?而司马氏不吸取教训,死亡的气息以魏宗室的尸体为土壤茁壮生长。


曹志上书陈辞,言辞恳切敦厚,哪知司马炎竟把曹志的奏折扔进式微的火盆里,羸弱的火苗顿时跳起了病态的舞蹈。司马炎一气之下罢免的曹志的官,让他回到府邸。“曹允恭尚不明吾心,况四海乎!”司马炎的怒吼在背后响起,曹志只是阴沉着脸,头也不回地逃离。


曹志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,心痛到极点的他只想姑且麻醉自己,于是他喊来歌姬,仆人奉上钟鼓馔玉,如果说从前的游乐都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强装醉态,这次便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放纵。或许应该早点学会卜昼卜夜,把早已注定的人生弃置在歌舞升平中。杯中的浓醪隐约映出他苍老的面容,曹志曾经只道父亲生前慷慨好饮,殊不知如今唇齿之间的液体有多少凉意与苦涩。酒阑灯灺之际,精疲力尽的曹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,腰间的玉佩碰撞着,发出清脆的响声,仿佛预示着这声势浩大的梦境的破碎。


当曹志麻痹自己时,肆无忌惮的冷风刮来了寒冬,也刮来了齐王司马攸病逝的噩耗。


后来曹志再次被起用为散骑常侍,见到今上司马炎时,他看到司马炎的眼泪里没有如愿以偿,只有悲痛与后悔。可是,这一切不是你亲手酿造的吗,曹志心想。曹志想起二十年前,和今上的彻夜长谈,曹志倒不觉得司马炎是篡权的乱臣贼子,也不为司马氏篡夺曹氏政权愤愤不平——许多年前,伯父曹丕不也是如此篡夺汉室的么?他们谈古论今,指点江山,从诗书谈到治国,可是谈到同姓诸王与治国的关系时,司马炎却顾左右言他。想到这里,曹志便一点都不同情面前这个满脸泪渍的皇帝。


姑且浑浑噩噩地度过荒凉的人生吧——大晋的散骑常侍曹志想着,直到母亲——父亲那个时代的最后一个人死去,前半生由诗书礼乐建造的心灵支柱渐渐土崩瓦解,化为齑粉。 曹志亲手置办丧葬仪式,仪制超礼,受人非议,然而他已经考虑不了这么多了。他废寝忘食,管他什么允恭克让,他只想发泄不合礼制的悲伤。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对生命产生怀疑。儒家的那一套“三不朽”如今看来愈加苍白,他想走上道家虚玄无为之道,又挣脱不了心中对世俗的执着,也许他也复制了父亲的悲剧——那就是在彷徨悲苦中悄然逝去。


太康九年,曹志薨,谥号为“定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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